奇物志之玻璃琴
1
玻璃琴的乐声在灵堂里回旋,哀婉缥缈,仿佛来自天国。
演奏者萧茵肌肤无瑕,眉眼精致。她脚踩踏板,驱动转轴,素白纤长的手指沾了水,抹过串接在转轴上的三十七只大小不一的金边玻璃碗,摩擦出轻灵的音乐。
这一场葬礼,是翟郁森为自己的亡妻莫瑶举行的。她生前跟萧茵学习过一段时间玻璃琴,十分喜爱这种乐器。于是翟郁森就邀请萧茵来为妻子演奏最后一曲。
翟郁森五岁的儿子翟睿自打母亲去世,就没有露出过半点笑容。
然而此时他听音乐入了神,苍白阴郁的面孔似乎被点亮了,拽了拽翟郁森的衣角道:“爸爸,我想学玻璃琴。”
小睿刚失去了母亲,翟郁森自然不会驳回他的任何要求。
葬礼结束后,他请萧茵吃饭,商定了教学日程。
莫瑶是他的初恋,后来成为他的妻子,还生下了小睿。然而翟郁森发现,她才刚刚去世,他就不由自主地被美丽优雅的萧茵吸引住了。她眼中似有星光浮动,令人迷醉。
每次送小睿上课,他都巴不得能多待一会儿,跟萧茵聊几句。
如此一来二去,他们开始交往,一年后结婚。
他曾担心小睿无法接受萧茵,然而很快发现这种担忧是多余的。
萧茵每天教小睿演奏玻璃琴,给他烹制美味的食物,陪他玩耍,给他读睡前故事。阴郁的小睿逐渐开朗起来。翟郁森觉得上天待他不薄,失去了莫瑶后,又得到了这样一位温柔可人的完美妻子。
八月初的一个夜晚,月亮泛出赤红。临睡前,萧茵换上一件漂亮的黑色真丝睡裙,给翟郁森带来一个重磅消息:她怀孕了。
翟郁森自然是欣喜非常,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。
窗外,血红的月亮高悬夜空。那赤色的光芒地让他无端地有些心惊。不知为何,在这喜悦的时刻,他却想起了小时候奶奶说过的话:血月高升,百鬼夜行。
入睡后,梦境动荡混乱,模糊的画面交错重叠,扭曲晃动:暴雨倾盆,玻璃琴缓缓转动,蓝紫色的飞蛾遮天蔽日,死去的猫狗爬满了蛆虫……
然后他又坐在了客厅里,耳边环绕着玻璃琴的旋律。
演奏者却不是萧茵,而是他的亡妻莫瑶。娇小的身材,浓密的鬈发,明亮的大眼睛,长发和衣裙都湿透了,水滴到了地板上。
莫瑶忽然停止了演奏,反复抚摸玻璃琴镶板上的一条浮雕美人鱼,注视着他,似有千言万语,却始终没有开口。
他呼吸急促地醒来,竟真的听到玻璃琴音在耳边回旋。
萧茵睡在旁边,发出均匀的呼吸声。
他刚一踏进客厅,音乐就戛然而止。
窗外,风骤然大起来,树枝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地板上,不断变换形状。
琴凳下出现了一小摊水渍,美人鱼浮雕泛着微光,仿佛刚刚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摸过。
翟郁森轻按了一下美人鱼浮雕。
“咔哒”一声,镶板松动脱落,露出了桌子的夹层。
夹层里刻了一个符号:圆圈中间嵌套一个米字形图案。
梦境与现实的壁垒轰然倒塌。翟郁森的心怦怦狂跳。他用手机拍了一张符号的照片,把脱落的镶板安了回去。
回到卧室,只见萧茵背对着他站在阳台上,夜风吹起她黑缎般的长发。
他叫了几声,她毫无反应。
翟郁森刚想过去,却被一幕恐怖的景象吓得冻结在原地。
她飘拂的裙摆下,伸出了一只黑色的、小小的手,乍看像一道阴影。
小手张开了五指,抓呀抓,仿佛要捉住不存在的蝴蝶。
翟郁森的呼吸快要停止了。过了一会儿,小手慢慢缩回了裙摆。
萧茵身子一软,倒了下去。
2
翟郁森连忙冲过去把她抱到床上。几分钟后她苏醒过来,幽幽道:“我梦见了莫瑶。她说要杀了我。”
他额头上渗出了冷汗。如果世上真的有怨灵复仇这回事,那莫瑶确实有足够的理由报复他。可萧茵和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。
“我叔叔是个灵媒。他以前跟我说过,如果把死者的遗物都烧掉,怨灵就无法作祟。”萧茵依偎在他怀里,瘦弱的身体瑟瑟发抖。
她话音未落,卧室天花板的沉重的吊灯无风自摇,门开开合合,发出砰砰的声响。
喀喇一声,质量上乘的落地窗玻璃竟然绽出一道长长的裂纹。
翟郁森历来是个不信邪的人。然而经过了方才这一番诡异事件,他无论如何不敢拿萧茵和尚未出世的孩子冒险。
烧东西说起来也不难,但他忽然发现,莫瑶拥有的每一样东西,不管是照片还是衣物、化妆品,几乎都承载着他们共同的记忆。彻底焚毁这些东西,就好像删除了那些回忆。
萧茵紧紧握住了他的手。望着她楚楚可怜的面容,翟郁森咬咬牙,把莫瑶的全部遗物堆放在小花园里,浇上汽油,点火。
橙红色的火焰噌地蹿起来。
八月的夜晚十分炎热,又站在火堆前,翟郁森却觉得一股寒气侵入骨髓,眼前阵阵发黑,一个模糊晃动的画面闪过——被爬藤植物半遮的一块小木牌,刻着几个字:风羽书店。
幻象瞬间消失,莫瑶的遗物已化为灰烬。
萧茵长舒一口气,靠进他怀里。
遗物是烧了,家中的怪事却并没有停止。
萧茵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。她没有再梦见莫瑶,但常常半夜起来,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。白天不准翟郁森拉开窗帘,家里处处暗如深海。
她饭量翻了好几倍,体重却直线下降,脸颊常常泛出青灰,产检却并无异常。
原本萧茵总是温柔如水,现在变得敏感多疑,经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大闹,眼中时常透出一种陌生的阴冷和暴戾。
一天深夜,他应酬完回家,喝得醉醺醺的,到了家门口,想到萧茵阴郁的脸色,忽然就不想进去了,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乱走。
夜风清凉,繁星满天,空气难得十分清新。
恍惚间,仿佛有人牵着他的手,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气包围了他——这是莫瑶生前惯用的香水的味道。
他悚然一惊,酒立刻醒了。
不知不觉间,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区域。
无数的窄巷纵横交错,形成蛛网般的迷宫。违章搭建的房屋犹如积木,横七竖八地高高竖立。
小巷的尽头,一扇古旧的欧式木门上挂着一块小牌子,被爬藤植物半遮,刻着几个字:风羽书店。
这不就是焚烧莫瑶遗物时,出现在他幻象里的那家书店吗?
书店门脸极小,店内面积也不过十来平方米,三面墙壁竖起顶天立地的书架,摆满了古旧的书籍,外文的中文的都有。房间里没人,飘着袅袅的咖啡香。一张大桌上堆满了古怪的东西:水晶球、编成复杂花结的头发、发黄的动物头骨,还有一本摊开的厚重精装书。
狂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,书哗啦啦啦地翻了好几页。
圆圈中间嵌套米字形图案。一个跟玻璃琴夹层里的符号别无二致的图形,赫然出现在泛黄的纸页上。
3
“你找谁?”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翟郁森一转身,只见眼前站着一个高挑的女子,黑色长卷发,面色苍白,描着细细的黑色眼线,眉眼竟然跟萧茵有八成相似,只是年长些。
“我是萧茵的丈夫。”他犹犹豫豫地开口。
“喔?”女子挑起一边眉毛,“我是她姐姐萧蔚。不过,估计她早就不认我了。有事吗?”
翟宇森甚是惊讶——萧茵早就说过,她没有任何家人了。
他拿出手机给萧蔚看那个古怪的符号,又指了指书页,“我在她的玻璃琴夹层里发现了这个符号,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。”
萧蔚扫一眼照片,脸色变了变,“请坐,详细讲讲。”
诡异的梦境,奇怪的符号,行为古怪的萧茵,他把憋在心里多日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。
萧蔚点燃了一支烟,一缕蓝色的烟气升腾起来,模糊了她的面孔。
“这个符号是用来封印怨灵的,但又不仅仅是这样。我妹妹很可能打算做一些危险的事情。从小她就是这样,越危险的事情越有兴趣。作为一个灵媒,这样的性格挺可怕。”
“灵媒?”翟郁森愣住了。现在看来,他对萧茵的过去实在太不了解了。
“这么说,我妹妹从来没告诉过你她的真实身份?她可不是什么玻璃琴演奏家,而跟我一样,是个灵媒。”萧蔚掸了掸烟灰,开始讲述她们姐妹的故事。
萧蔚和萧茵的父母是有名的灵媒。她们姐妹成年后也做了这一行。风羽书店名为书店,实际提供通灵服务。
父母早年去世,姐妹俩相依为命。萧茵十七岁那年意外怀孕,孩子的爸爸是她的高中同学。事情发生后,那男生转学了。
不知萧茵怎么想的,硬是生下了这个孩子,倒是个可爱的女孩,可惜四岁时夭折了。萧茵痛不欲生。从那时开始,她就开始使用玻璃琴召唤孩子的亡魂。
玻璃琴不仅仅是一件乐器,更是一件黑魔法道具,专门用来召唤亡者。
可萧茵这样频繁使用玻璃琴,强行将孩子的亡魂留住,对自身力量的损耗非常大,也会使孩子的灵魂痛苦不堪,时间久了有可能变成恶灵。
为此萧蔚和萧茵大吵特吵,甚至动手。一次萧茵差点失手杀了姐姐。最终她趁姐姐某天不在家时搬走了玻璃琴,留下一封信断绝关系,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萧蔚用指尖轻点书页上那个神秘的图形,说道:“说实话光凭这个符号,我不太确定她到底想要做什么。萧茵在黑魔法的领域远比我厉害。但我最了解我妹妹,她为了达到目的,不惜伤害任何人,包括她自己。你和你的孩子,很可能有危险。”
翟郁森头皮都要炸开了。只要涉及到小睿的安危,他的理智就瞬间蒸发,站起来就往外冲。
“别急,还有时间。”萧蔚掐灭了烟,“用玻璃琴通灵的最佳时间是满月之夜,也就是明晚。你先回去,把你儿子带到我这里来。”
翟郁森跑得飞快。他一进家门,只见小睿正坐在客厅地板上玩耍,猛冲过去一把将他抱起来。
“爸爸,你怎么啦?”小睿疑惑地摸了摸他的脸。
一股奇异的香气钻进了鼻子,花香里混合了缕缕腥甜的气息,令人头晕目眩,整个客厅都旋转着沉入黑暗。
4
翟郁森醒来时,闻到的不再是香气,而是一阵阵恶臭。
萧茵身着一件式样古怪的黑色丝绸长袍,神情专注地演奏玻璃琴。
她周围放置了数个粗陶大罐子,里面盛放的竟然是爬满蛆虫的猫狗尸体、发霉的面饼和朽烂淌汁的葡萄。一股腐臭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,令人作呕。
落地窗外,一轮血红的满月仿佛近在眼前。客厅挂钟显示的时间是11点45分。他记得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午夜,那么现在就是第二天,也就是萧蔚所说的适合施行招灵仪式的满月之夜!难道说,他们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吗?
他和小睿都被捆住了手脚,丝毫动弹不得。
小睿双眼紧闭,胸脯轻微起伏。
“萧茵,你要干什么冲我来,放了我儿子!”翟郁森吼道。
“该来的总要来,谁也拦不住。”萧茵答非所问,继续演奏玻璃琴。
以往他认为这音乐轻灵悦耳,此时却只觉得音符犹如刀片,刮擦神经,令人头痛欲裂。
“你的事我知道了。咱们都是有孩子的人,我明白你的心情。”翟郁森平复一下情绪,尽可能温柔地说道,“让孩子走吧,她真的已经不在了。”
萧茵冷笑一声,“你见到我姐姐了?她是个废物。我可是个天才的灵媒,关于生死,比你懂得多太多。我现在要做一件伟大的事情,几百年来都没人尝试过。而你们父子,将要成为这个仪式重要的一部分。”
此时的萧茵,眼中仿佛燃起了火焰,灼灼逼人。
十二点的钟声已经敲响。
“时间到了。”她站起来。
满月的红光大盛,强风席卷房间。窗外的树枝左右晃动,如同被卡住脖子的人,猛烈地摇晃。
她缓缓褪去丝绸长袍,赤身裸体地沐浴在血红的月光里。
萧茵那曾经让他如癫似狂、迷醉不已的身体,此时瘦削到极为恐怖的程度,唯有肚子浑圆巨大。
她开始用一种陌生的语言低声吟唱,带着隐隐的哭腔。
翟郁森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声响,颇像蛋壳碎裂。
青色的纹路在她雪白的皮肤上绽开。由脚踝开始,一路急速蜿蜒而上,如同脆薄皮肤下狂舞的小蛇。
萧茵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,仿佛有什么怪物在她体内,吞噬她的血肉。
浑圆的孕肚,竟然微微颤动起来。
很显然,里面的东西已经急不可耐。
接下来发生的事情,彻底颠覆了翟郁森的认知。
萧茵痛苦的呻吟转为哀嚎。她的两腿间,逐渐出现了一个黑色的、果冻状的东西,尺寸足有西瓜大小,啪叽一声掉落在地板上。
翟郁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那团黑色果冻状的物质,在脱离母体后微微搏动,仿佛拥有自己的心脏。顷刻间,“果冻”扩大了好几倍,一只青白的、小小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,张开五指。
萧茵狂喜地抓住了那只小手,小心翼翼地拉拽。
一个四五岁的女孩,从“果冻”里爬了出来。
萧茵泪如雨下,不顾女孩满身发黑的黏液,紧紧地抱住了她。
“妈妈。”女孩的声音稚嫩清脆。她也搂住了萧茵的脖子。
翟郁森就是不懂什么神秘学,也明白了萧茵所谓的“伟大的事情”的含义。
她的确不是召唤亡灵,而是让死去的孩子借由她的身体重生了,并且一出来就是四五岁的形态,并非婴儿。
然而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。
从翟郁森的角度看去,女孩的一双瞳孔仿佛两个金色的亮点,刺破夜色,令人心惊。那是潜伏在丛林中野兽的眼睛。
“好孩子,你现在需要补充体力。”萧茵露出慈爱的笑容,指了指小睿,“这是为你准备的。”
女孩露出了甜美的笑容,却并不看小睿,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了萧茵。她虽然满身青黑色粘液,依然能看出皮肤白皙。然而只是一瞬间,女孩全身的皮肤化为漆黑,金色瞳孔亮得耀眼。
下一秒,萧茵的喜极而泣变成了惊恐的尖叫,划破沉沉夜色。
她疯狂地挣扎,却依然无法摆脱女孩的拥抱。女孩的双手犹如铁钳,死死地箍住了萧茵,越收越紧。
乳白色的气体,从萧茵的口鼻中散逸出来,被女童吸入口中。她的神情贪婪急切。
萧茵终于不再尖叫了,软软地倒了下去,体内的每根骨头似乎都被抽走了,嘴里涌出殷红的血沫。
女孩走向昏迷的小睿,附下身体,张开嘴巴。乳白色的气体,从小睿鼻子里散逸出来,被女童吸入口中。
“不!”翟郁森疯狂挣扎起来,只见那女孩轻轻一挥手,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把翟郁森抛上半空,又狠狠地摔下来。咔吧一声,他的右腿摔断了。
手脚被捆住,他忍着剧痛,硬是横着滚了过去,用身体覆盖住小睿。
“反正都一样。”女童轻蔑一笑。翟郁森的口鼻中,不断散逸出乳白色的气体,被她吸入腹中。
他觉得越来越冷,视线逐渐模糊。
空气中传来一阵低微的嗡嗡声。
无数蓝紫色飞蛾从敞开的窗子里飞进了房间。它们的翅膀上生有眼睛一般的花纹,带着磷光。难以计数的飞蛾颤动着翼翅,无数双眼睛闪闪烁烁。
飞蛾大军扑向金眼女孩,瞬间化为蓝紫色的火焰。女童被烧得灼痛难忍,爆发出刺耳的尖叫。
一个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。
“萧蔚!”翟郁森惊喜地叫道。
萧蔚点点头,“果然跟我想的一样,萧茵的孩子已经成了恶灵。我拖住她,你去把玻璃琴烧掉。把这东西倒上去,点火就行。”
她解开翟郁森手脚的捆绑,又递给他一个小小的瓶子,里面盛满了发出蓝色荧光的粉末。
翟郁森一瘸一拐地奔向玻璃琴,把粉末倒上去,正掏出打火机准备引燃时,只见那女孩已经冲破了飞蛾的围攻,一掌将萧蔚击飞,瞬间就移动到他面前,掐住了他的脖子。
翟郁森从未遇到过这样一双强有力的手,冷如冰,硬如铁,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折断他的脖子。
萧蔚剧烈地喘息着,捡起了掉落的打火机点燃,扔向玻璃琴。
轰地一下,紫罗兰色的火焰升腾而起,剧烈地燃烧。
他脖子上的压力骤然减轻。女孩发出一声粗哑低沉、不似人声的嘶吼,浑身被火焰包围。她漆黑的皮肤像是蜡一样融化脱落,白森森的骨骼绽出无数细如发丝的裂缝,崩散成粉末,整个人最后化为了一团漆黑的烟气,在空中扭动变幻,形成一张巨口的形状,大大张开,喷吐出一股焦臭的气息,逐渐消散。
翟郁森连忙冲过去抱起小睿。孩子仍然没有醒,但呼吸平稳。
“他是被萧茵的草药迷香迷晕了,会醒来的。”萧蔚走过来。她的脸上有淤青,嘴角也磕破了,淌着血,“幸好我来得及时。这种恶灵毫无理智,会杀死她见到的一切活物,吸收他们的生命力。
“萧茵明知道把孩子的亡灵封印在玻璃琴里,导致产生恶灵的几率非常大,还是要冒险一搏。如果再晚一点儿,恶灵变得更强,烧掉玻璃琴也没用,咱们都得死。”
“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?”翟郁森记得他并没有给萧蔚留过地址。
萧蔚挥挥手,一只蓝紫色的飞蛾飞过来,渐渐幻化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娇小的身材,浓密的鬈发,明亮的大眼睛——是莫瑶。
“你能来到风羽书店,是因为有莫瑶的指引。我能找到你家里,也多亏她带路。”萧蔚说道,“她所有的遗物都被烧毁,已经临近魂飞魄散。在这种情况下,还是强撑着出现在我面前。”
扑通一声,翟郁森在莫瑶面前跪下了,五脏六腑像是被烈焰炙烤,痛彻心扉。
新婚时,他们是多么幸福。后来翟郁森生意做得顺风顺水,开始不愿意回家,偶尔回来也总是跟莫瑶争吵。
记得那个暴雨的夜晚,小睿待在奶奶家,他则和情人一起在高级餐厅享受烛光晚餐。
莫瑶独自在家,急性哮喘发作,给他打电话,却被他不耐烦地按掉,最后干脆关了机。
当晚他回到家,见到的是倒在门外的莫瑶,已停止了呼吸。她后来用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,但只是输入了号码,还没按下拨通键就失去了意识。
暴雨如注,浸透了她的长发和衣裙。
莫瑶不理翟郁森,把小睿抱在了怀里,苍白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拂过他的面颊,眼中是无穷无尽的温柔与不舍。
好一阵子,她才缓缓说道:“我死得太突然,很不放心小睿,就一直留在家中。后来萧茵嫁给你,我感觉到了玻璃琴里封印着怨灵,怕对小睿不利,就试着托梦警告你。可惜,才干了一次,萧茵就让你烧掉了我全部的东西。我的力量越来越弱了,除了传送一幅风羽书店的画面给你,指引你去寻找真相,什么都做不了。”
翟郁森长久地沉默。愧疚、恐惧和哀伤,如同黑暗的潮水淹没了他。
“其实,我本来想要杀了你的。”莫瑶微微一笑,“不过呢,我死后,你没有亏待儿子。你这人当丈夫不及格,当父亲还算可以。小睿需要你。”
“不,是我娶了萧茵,招来了祸患。”翟郁森不敢注视莫瑶的双眼。
“这倒不能全怪你。”萧蔚插话道,“我说过玻璃琴是一种黑魔法道具,除了招灵,它的音乐还有蛊惑人心的功效。只要萧茵愿意,她可以轻易迷住任何人。要想完成这个重生的法术,萧茵需要一个男人让她怀孕,还要一个男孩作为祭品,你们父子俩恰好是最佳选择。”
莫瑶握住了翟郁森的手,她的手软绵绵的,似乎还散发着栀子花的淡淡香气。
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。他们约会,结婚,生下小睿,争吵,冷战,葬礼,萧茵出现,混乱与死亡,小睿长大成人……
所有的画面都旋转起来,连接成一个圆圈,将翟郁森团团包围,又袅袅消散。
“亡者能看到过去,现在和未来。”莫瑶轻声说道,“我看到你和小睿以后的美好生活。或许,我们早就不再相爱了,但我知道,我们都爱小睿。”
莫瑶再一次抚摸小睿的面颊,然后化为了一只蓝紫色翼翅的飞蛾,振翅飞向血红的满月。
“爸爸,”小睿睫毛颤动,睁开了眼睛,“我刚才梦见妈妈了。”
翟郁森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儿子的脸上。
在时间的岔路口,莫瑶回到了过去,而他将带着小睿,走向未来。
房间里寂静如古墓。过了许久,萧蔚幽幽道:“其实妹妹的天分高于我。若不是她醉心于黑魔法,必然是个伟大的灵媒。如今这个结果,她也是咎由自取。”
萧蔚抱起了萧茵的尸体,哼唱起一首曲调优美哀婉的歌,其中一句歌词是:天地俱废,形体湮灭,唯爱永生。
翟郁森静静地抱着孩子坐在黑暗中,直到明月西沉,天边晨曦微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