奇物志之召唤兔子袋
世界是一枚硬币，正面是理性与秩序，背面是荒诞与混沌。形形色色的奇物，穿过时间与空间的界限，穿针引线，交织出世界的另一面。
1
加完班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。淼淼把从24小时便利店买的四大袋子零食放在桌上。奥利奥、辣条、薯片、泡面、乳酪包、酸奶、啤酒、冰激凌……足足三四个人的量。
她不停往嘴里塞食物。等几大袋零食见了底，淼淼摸了摸快要爆炸的胃，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粉色的、印有卡通兔子头的塑料袋贴在胃部，闭上眼睛。
几秒钟后，她圆鼓鼓的胃部迅速扁了下去，平坦如刀片。
体重秤显示的数字是48KG。她把体重拍下来，连同方才那些零食的照片一起发给了抹茶丸子，说：“今晚撸的，生干净了。兔子袋还是那么好用。”
“撸”意为暴食，“生”即是吃完吐干净。这些都是习惯性催吐女孩的“术语”。
以前淼淼经常跟朋友抹茶丸子交流各种催吐技巧，如今却再也不用了，全亏了这只粉色塑料袋。
一切都要从半年前说起。
那时淼淼体形圆润丰满。某天她无意中看到了男友跟他哥们儿的微信聊天记录。
哥们儿说：“人家是猪八戒娶媳妇儿，你是娶了个猪八戒媳妇儿。”
面对她的质问，男友干脆把话挑明，声称淼淼一直不减肥，让他很没面子，早就不想跟她继续了。
先是被甩，淼淼在求职时也遇到了麻烦，面试无一通过。
一位HR表示他并非歧视肥胖人士，只是觉得做不好身材管理的人，很难做好其他事情。
淼淼拼命节食，一个月瘦了二十八斤。然而她使用的减肥方法并不科学，过度节食引起暴食，减掉的那些肉很快又熟门熟路地回来了。
体重回升让她无比沮丧，再度陷入失控的暴食，经常撑到呕吐。
一次她跪在马桶边，吐得满面通红、泪水涟涟的时候，忽然灵光一闪：吃完马上吐出去，不就可以不胖吗？
然而频繁催吐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：月经紊乱，皮肤粗糙，咬肌和唾液腺肿大，就算瘦了也脸大如盘，身上总带着一股不管是洗澡还是喷香水都无法根除的淡淡酸臭，还经常因为胃痛无法入眠。
不过，当她能够穿上以前套不进去的漂亮衣服、朋友们对她的身材艳羡不已时，淼淼还是很开心，觉得一切都值得。
2
同样经常催吐，抹茶丸子也有跟淼淼同样的问题。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她原本蜡黄的脸色红润起来，脸盘也没那么肿大了，身材依然如纸片。
一次两人吃饭，抹茶丸子喝了几杯啤酒，神色诡异地告诉淼淼，她从网上找到了一个既能保持身材又不伤身的秘诀。
“找一只普通的食品袋贴在胃部，闭上眼在心中默念十遍‘兔子先生’，等袋子变成粉色，印有卡通兔子头，就说明召唤成功了。以后吃完饭只要把兔子袋贴在胃部，吃下去的食物就会自动消失，不用吐。”
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，你真是喝多了。”淼淼把抹茶丸子的酒杯抢了过来。
“我一开始也觉得荒唐。”抹茶丸子的瞳仁被酒精点燃，微微泛红，“经常催吐可能引起器官衰竭，导致猝死。如果还想要命，就试试兔子袋吧。”
“咚”的一声，她不胜酒力地一头栽倒在桌子上。
把抹茶丸子送到家，淼淼还不想回去，就到附近的百丽广场闲逛。没想到刚选中一支口红，就看到了前男友。
他挽着一个女孩，比淼淼年轻五六岁，纤弱的身体裹着一件大牌抹胸连衣裙。
淼淼虽瘦了不少，依然比那女孩胖，且衣着随意，头发出油，一身的烤肉味加酒气。
她原以为这种逛街偶遇前男友的桥段只存在于狗血剧里，没想到真的发生了，登时手足无措，逃命一样离开了商场。
明明吃过了晚饭，可饥饿感像是一头凭空窜出来的猛兽，穷追不舍。
她气喘吁吁地冲进公寓，从冰箱里抱出一堆听装啤酒和数盒卤味。
每次遇到烦心事就拼命吃东西，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。胃越来越满，心却越来越空。
酒意袭来，脑子昏昏沉沉。
淼淼翻出一只食品袋贴在胃部，闭上眼睛反复默念：“兔子先生。”
朦胧中，她似乎站在一条暗淡的狭长走廊里。
走廊尽头的顶灯洒下一束青白的光柱。光柱里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，头部形状甚是奇特。
灯光明明灭灭，每亮一次，他就向她靠近一点，却全然不闻脚步声。
一暗，又是一亮，那人近在咫尺，身着一套剪裁精良的银灰色西服，宽肩窄腰长腿。可他竟然套着一个巨大的粉红绒毛兔子头套，十分怪异。
“兔子先生”那双玻璃球做成的眼睛晶莹剔透，直勾勾地“盯”着她。
淼淼猛地坐了起来，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。瞥了一眼贴在胃部的塑料袋，她一个激灵，酒立刻醒了。
塑料袋上出现了一个咧嘴大笑的卡通兔子头，原先的白色袋子变成了浅浅的樱花粉。
与此同时，她原本撑得跟皮球一样圆滚滚的胃，奇迹般地扁了下去，小肚子的赘肉似乎也少了。
3
不用再担心体重问题，原本性格内向的她变得开朗，找到了一份喜欢的工作，跟同事们相处得不错，经常一起聚餐。
她食量惊人，却始终瘦如一道闪电。有个同事建议她做吃播，肯定能秒杀一众大胃王。
同事不过随口一说，淼淼却是说干就干。首次直播，她就以吃光两百根肉串、一百五十个饺子、四人份麻辣香锅、二十五个脏脏包的惊人战绩，一举俘获十几万粉丝。她英语专业毕业，第二外语是日语，还自学了德语。做吃播时能随意切换几种语言聊天，人气愈发高涨，还吸引了不少外籍粉丝。
看着不断攀升的点赞数和粉丝数量，淼淼拥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，飘飘然如同飞上了云端。
微商蜂拥而至，请淼淼推广他们的零食；还有知名女性生活公众号用她的经历炮制出爆款文章。淼淼被塑造成一个严谨自律、能够掌控自己人生的现代独立女性。“无法控制体重，何谈控制人生”“你的身材暴露了你的出身”是这些文章反复言说的主题。
唯一的烦恼是，她的饭量越来越大了，并且不挑食，光馒头一顿就能吃几十个。
吃得越多，体重下降反而越快。她时常觉得头晕乏力，脸色日渐憔悴，需要精心化妆才能掩盖。
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！她是白皙纤瘦的女神，这才是最重要的。
穆时远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淼淼的生活。他是个回中国工作的德国华人，眉眼周正，气质清朗，是她最欣赏的那一款男子。
穆时远有段时间身体虚弱，食欲不振。偶然看到淼淼的吃播，他一下就被这个大胃女孩吸引住了。
她吃饭的样子令人食欲大开。他经常一边用餐，一边看她的吃播。不知不觉，身体状况日渐好转。
“现在不看你的吃播，我都没法吃东西。”视频里，穆时远笑道。
他在另一个城市工作，至今还没跟淼淼见过面。
“周日直播，你喜欢看我吃什么就说。”淼淼边聊天边随手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，把兔子袋挪到了旁边。
“那是什么？”穆时远忽然皱起了眉头，“好像是个粉色的塑料袋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虽然穆时远不可能知道兔子袋是做什么用的，淼淼还是没来由地心虚。
“吃牛排好不好？”她岔开话题。
“好呀。”穆时远绽开笑容，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，“星期天是我生日，就当为我庆生吧。”
目前他们之间的状态还未跨越朋友的界限，可淼淼有信心在未来“拿下”他。
从小到大她都是个胖子，面对异性时从未有过信心。而如今这份信心，是兔子袋给她的。
4
直播那天，淼淼准备了三十块牛排，一个巨大的冰激凌生日蛋糕和一些水果。她给餐桌铺了美丽的桌布，摆上精心选购的烛台，点起了Diptyque香薰蜡烛。
一想到她和穆时远隔着一道屏幕共进晚餐，淼淼每吃一口，嘴里满满都是幸福的味道。
“今晚你很美，就是实在有点太瘦了，看起来气色不太好。”穆时远发来私信。
她的体重已经达到了理想的80斤。做完这次直播，确实应该停用一段时间兔子袋。
这个念头刚一划过脑海，她就开始觉得不对劲。胃里仿佛出现了一个黑洞，不管填进多少东西都如泥牛入海，眨眼间就消弭无踪。问题是，她并没有用兔子袋，吃下去的东西却照样被吸走了，胃因为饥饿抽搐起来。
吃光了所有东西，淼淼嘴角沾着牛排的血迹和酱汁，顾不得擦就又去找吃的，可冰箱里只剩下了冻肉。
她惊恐地发现，她的双手完全不听使唤，飞速往嘴里塞硬邦邦的冻肉，牙齿被硌得生疼。狂暴的食欲如同怪兽，在她体内横冲直撞，急切地寻找出口。
淼淼大骇，中断了直播。
穆时远打来了电话问：“淼淼，你没事儿吧？”
“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吃个没完，停不下来!”她惊慌失措。
“你是不是用过兔子袋？”穆时远一语惊人，“别问我怎么知道的，快把袋子毁掉！”
她把兔子袋扔到了楼下的垃圾桶。结果刚一回到家，就看到那个粉红色袋子好端端地躺在茶几上，兔子头笑得一派天真烂漫。
她又把袋子剪成碎片、烧掉、埋入地下，通通没用。最多不超过十分钟，兔子袋就会完好无损地重新出现。
不知是不是错觉，兔子的笑容一次比一次灿烂。袋子的颜色也从樱花粉过渡到了玫红，最后竟近乎于血红。
她打电话给抹茶丸子，询问她是否也遇到了这种情况。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，发微信也不回。
说起来抹茶丸子好久都没联系过她了，人间蒸发了一样。
想要再给穆时远打电话，她的手机屏幕上却蹦出了一个粉红兔子头，桌面图标霎时消失，像是中了病毒，根本不能用了。
淼淼打开电脑，使用“兔子先生”“兔子袋”“暴食”几个关键词进行搜索，中文结果寥寥无几。换了英文搜索，一个网页上的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。
这是为一个十九岁已逝女孩建立的纪念网页。召唤兔子袋是国外社交媒体上比较出名的都市传说。这个女孩因为兔子袋患上了异食癖，后来因为吞吃金属和瓷片丧命。根据调查，所有召唤过兔子袋的人大多遇到了危险。不是直接丧命，就是陷入了长久的昏迷。
网页建立者征集摆脱兔子袋的方法，留言的人不少，但他们也都是求助，并没有人知道具体该怎么办。
其中一个网友的留言非常古怪：大象穿过针眼，回到了家园。
电脑屏幕骤然一片漆黑，出现了一只粉色动画兔子头，笑得前仰后合。
淼淼想要去抹茶丸子家里确认她的安危，可她胃里似乎有一个深渊，极度的饥饿产生了一种撕裂般的痛感，疼得她蜷缩起身体。
5
强撑着来到医院，护士问她哪里不舒服，淼淼却发现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。饿得太厉害？吃起来就没完没了？
她还没组织好语言，又来了个满脑袋是血的病患，护士急忙跑过去接诊。
以前淼淼最不喜欢医院，这里的空气饱含消毒水味儿和某种难以描述的味道。她认为那是眼泪和伤痛本身散发出来的气味。
然而此时，一股奇特的香气包围了她。闻起来如刚出炉的黄油曲奇、油汪汪的炸鸡、沸腾的火锅、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……
她的牙齿如同两排雪亮的锋刃，急不可待地摩擦，似乎迸溅出了火星，可以吞天食地。
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桌丰盛的食物。她已无法思考，只是机械地张开了嘴巴，疯狂吞食起来。
耳边依稀响起惊恐的尖叫，刀片一样刮擦着耳膜。
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浑身颤抖，神智清醒了一点儿。
她竟然跪在医疗垃圾桶旁边，往嘴里塞各种秽物，包括玻璃碎片。牙床和口腔被割得鲜血淋漓，殷红的血浸透了她胸前的衣服。
她眼睁睁地看着双手不听指挥地捡起一次性针管往嘴里塞，有人阻拦，她却狂暴地咬住了那人的手，鲜血的味道尝起来温暖甜美。
地板仿佛化成了水，她坠入了深不可测的漆黑水域，意识逐渐模糊。
不知多了多久，淼淼醒了。
她站在一条狭长阴暗的走廊里，两侧都是紧闭的房门，周围没有一个人。
灯光明明灭灭，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，瞬间就移动到了她的面前。
兔子先生的头套从粉红变成了血红，玻璃球双眼似乎也透出了一抹赤色。
“你为何急着摆脱我？”他的声音低沉悦耳，淼淼却不寒而栗。
“我不想继续瘦了。”她颤抖着说道。
“真的吗？”兔子头套本不该有任何表情的，可淼淼却觉得那对玻璃眼球中闪过一丝嘲弄，“兔子袋只能召唤一次，如果你放弃，我就再也不会出现了。以你的生活习惯，还是会很快胖起来。
“如果你是个胖子，穆时远还会理你吗？职场之路还会顺利吗？人们永远偏爱身材好的人，不承认不行。”
淼淼咬着下唇，“有人用过兔子袋之后死了。”
兔子先生的声音越发低柔，“他们都忘恩负义，达到了理想体重就想把我甩掉。只要你不离开我，就不会有危险。”
他的声音低沉平稳，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。
可淼淼无法忘记方才吞吃玻璃渣那种失控的感觉。
淼淼今年还不满二十四岁，从未想到过死。然而就在那一刻，她忽然明白了，死亡的感觉就是无能为力，张开手能抓住的唯有虚空。
她觉得昏沉，又感到从未有过地清醒。
为了前男友的一句话，为了穿漂亮衣服，为了异性倾慕的目光，她不顾后果地折腾自己。似乎什么都重要，唯有健康不重要。
她到底在干什么？难道她活着就为了体重秤上的数字吗？就为了吃播的点赞数、粉丝量吗？
6
兔子先生紧紧握住她的手腕，“留下我，不舒服的感觉很快就过去了，我保证。”
“我不需要你了。”淼淼一字一顿地说道，语气平静。
空气一时凝滞。
兔子先生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，轻声道：“不要急着做决定，我给你时间。”
灯光一暗，一亮，他不见了踪影。
淼淼孤身在阴暗森冷的走廊里徘徊。随着她的脚步，走廊似乎在不断延长，永远也走不到头，还衍生出无数岔道，每条岔道的两侧也都布满了房门。
难以计数的房门逐一自动开启。
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女孩。房间无一不精致华丽，女孩们则个个纤腰长腿，光彩照人。
她注意到，有的女孩会向她投来好奇或是警惕的目光，有的则对她视而不见。
还有一扇门格外狭窄，里面是一片混沌的灰暗虚空，不知通向何处。
走着走着，她竟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——不就是网上看到的那个十九岁因为兔子袋去世的德国华裔女生吗？
“那是我妹妹。”穆时远的声音忽然传来。
淼淼的下巴跌得粉碎。不知什么时候，他竟然来到了她身边。
“先别问我是怎么来的，”他微微一笑，“以后再解释。我有办法带你出去。”
“妹妹？”淼淼看了看房间里的女孩，恍然道，“那个纪念网页是你做的？”
穆时远点了点头，表情哀伤而温柔。他想要迈进那个房间，却发现门口有一道无形的屏障，不能穿越。
穆时远的父母在二十多年前移民到了德国，他和妹妹都是在那里出生的。
妹妹胖乎乎的，自信快乐，后来因为体重问题恋爱受挫，陷入了暴食和催吐的恶性循环。
当时穆时远的父母感情出现了问题，他自己又面临大学毕业，课业繁重，分身无暇，许久没回过家。
妹妹也曾提起过兔子袋。穆时远自然不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，只让她去看心理医生。
等妹妹吞吃了金属和瓷片亡故，穆时远才发现她在电脑里记录了许多关于兔子袋的事情，并且在她房间里找到了一只印有兔子的粉色塑料袋。
他痛不欲生，后悔那段时间对妹妹关心太少。葬礼后，他建立了一个纪念妹妹的网页，呼吁女孩们警惕兔子袋。
那天跟淼淼视频时，他无意中看到了一只眼熟的粉色袋子。联想到淼淼惊人的食量，他觉得有点儿不对劲，可又担心自己过于敏感，也就没再多想。
后来淼淼的食欲彻底失控，他才基本确定她跟妹妹一样，用过兔子袋了。
“对于真正在意你的人，无论你是什么样子，都没关系。”穆时远望着房间里的妹妹说道。
少女表情茫然地端坐读书，毫无反应。
淼淼大致明白了。房间里那些对她的到来有反应的，就是还活着、陷入了昏迷的女孩；而像穆时远妹妹这样，只能看到，却无法交流的，便是已逝之人。
淼淼泪水盈眶，“我真的后悔了，可是不是太晚了？”
“不晚，但肯定要付出代价。”穆时远道，“我在征集摆脱兔子袋的日志下面看到过一条留言，大象穿过针眼……”
“回到了家园？”淼淼接下去。
“你也看到过这条留言？”穆时远颇感意外，“当时我就感觉留言者一定知道些什么，但碍于某些原因无法明说，只能暗示。后来我又做了一些调查，发现网上所有涉及摆脱兔子袋的信息，几乎都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查看，要么就是刚一打开网页电脑就中毒。我一直在联系那个女孩，就在方才，她回复了我。”
7
听完穆时远所述的解决方法，泪水盈满了淼淼的眼睛，疲惫和失落瞬间淹没了她。
“淼淼，相信我，你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。”穆时远牵起她的手，“咱们一起出去。”
一阵幽细的啜泣声传来。
淼淼在另一面镜子里看到了抹茶丸子。她瘦得形销骨立，正在黯然哭泣。
“对不起，淼淼。”抹茶丸子的声音透过镜子传出来，显得遥远空旷，“我真的不知道兔子袋这么可怕，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用，更不会告诉你。那天我忽然就疯狂地吃东西，差点吞下一条毛巾。如果不是室友把我送到医院，估计我早憋死了。事发突然，没来得及通知你。”
“跟我们一起走。”淼淼简单叙述了出去的方法。
思忖许久，抹茶丸子摇头，“对不起，我下不了决心付出那么大的代价。或者，再给我点儿时间想一想吧。”
抹茶丸子说完就关上了房门。
淼淼不舍，穆时远道：“我们走吧，出去了还可以想办法，不然可能就永远也无法离开了。”
他拉着她来到了那扇格外狭窄的门前。与其说是门，不如说是墙上的一个洞，洞口似乎还在不断缩小。
门的那一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，呼呼冒着寒气，仿佛下面是万丈深渊。
穆时远牵起淼淼的手，“别怕，跟着我。”
她点了点头，手心渗出了汗水。跟穆时远认识的时间并不长，但在这一刻，他温热的手传来让她安心的力量。
他们向前一步，一起跃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片刻之后，淼淼觉得脚下似乎触到了坚实的地面。四周还是化不开的黑暗，什么都看不到，包括紧握着她的手的穆时远。
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天际，大地在震颤、塌陷。
“快跑！”穆时远大吼一声。
她没有方向地盲目奔跑，跑到失去时间和空间的概念，跑到几乎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。
轰隆隆的塌陷声，似乎还夹杂着某种高亢的、尖利的歇斯底里的笑声。
再睁开眼，她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。穆时远躺在她旁边的病床上，似乎也是刚刚醒来。
他的胃部，放着一只粉色兔子袋，整个人像是被充了气一样，胖了足有二十斤。
淼淼连忙掏出镜子一照镜，果然，她又恢复到了没减肥时的样子。折腾了半天，一切都回到了原点。
穆时远在与淼淼失联后，立刻坐飞机赶到了她所在的城市。
以前他曾给她邮寄过当地美食，知道她的地址，根据她家的位置去了最近的医院。
到达医院时，他得知淼淼已陷入了昏迷。
根据他这些年对兔子袋的研究，清楚这些女孩陷入昏迷就很难醒来。而唯一的逃脱方法，可能就隐藏在那句“大象穿过针眼，回到了家园”里。
他等在病房外时，终于收到了那个女孩的回信。她言辞隐晦，只说她现在很胖，减肥不易，但过得蛮开心。
穆时远恍然大悟。只有放弃保持苗条身材的愿望，变回原来的样子，才能摆脱兔子袋。
他冒险使用兔子袋进入幻境去寻找淼淼迷失的意识，把她带了回来。
穆时远从未想过要瘦身，但依然被兔子先生戏弄，回归现实后增加了不少体重，也成了一个胖子。
8
“你快走吧，别看我。”淼淼用被子蒙住了头。
好长时间以后，她觉得房间里一片寂静，就掀开了被子。没想到穆时远还静静地站在她床边，专注地望着她。
“淼淼，你不欠任何人苗条的身材。不欠男朋友，不欠路人，更重要的是，不欠你自己。”穆时远微笑道。他胖了那么多，竟然还是那么帅气，世界真是不公平。
淼淼没说话，又蒙住了头，再掀开被子时，穆时远走了。
说得好听，但没人会喜欢胖子，不是吗？
不大会儿工夫，门一开，他又回来了，提着一些食物，“猜你饿了，先吃饱，明天才有力气开始减肥。”
出院之后，穆时远替她办了一张健身卡。每天两人一起健身，一起吃高蛋白低热量的餐食。虽然体重下降得极慢，但淼淼已经全然不在乎了。
那只兔子袋再次被她烧掉了。伴随着难闻的气味，袋子化为一团漆黑焦臭的物质，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抹茶丸子没有醒来，依然徜徉在兔子先生的迷宫里。
淼淼每天都去看望她，在她耳边说一些鼓励的话。虽然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唤醒抹茶丸子，但她知道，有些事情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，只要敢于迈出那关键一步，一切自然豁然开朗。
夏天的一个傍晚，淼淼和穆时远一起看望过抹茶丸子后，在街边散步。
“咱们真像是两个面包并排逛街。”淼淼看着地上两个胖胖的影子，不禁失笑。
穆时远搂住她的肩膀，靠得更近了一些，“不对，是一个大面包。”
淼淼脸烧起来，推开他搭在她肩头的手，“你得先表白。”
穆时远说了一句德文，又用中文道：“这句话用中文说起来有点儿别扭。”
淼淼听懂了，脸红得像熟透的樱桃。
“以前我既抵抗不了美食诱惑，也受不了运动的辛苦，却整天嚷嚷着要瘦，真是太作了。”她苦笑，“我都讨厌那样的自己。”
“其实你也不必过于自责，用这个袋子是最轻松的事情，而‘轻松’二字，原是世间最容易让人上瘾的毒品。”穆时远淡淡道。
衣着光鲜、细腰长腿的女孩们走过，如同成群结队的艳丽热带鱼，游向深不可测的幽暗海洋。
两人相偎依着，汇入了汹涌的人流。